人吃五谷杂粮,没有不生病的。实际上,人类从诞生的那一天起,就与疾病相伴,就在与各类疾病斗争。
我出生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当时国家的医疗条件还相当差。医生和诊所少,看病不方便,加上人们普遍贫穷,没有钱跑到县城或公社卫生所治疗,只是自己用偏方或请神婆道士看病,现在看了很普遍的病,那时却束手无策,眼睁睁地看着病魔肆虐,夺去了无数人的生命。
那时在四五百人的生产队里,有出天花过后,留下麻子脸的,有缺盐,脖子上长了很大的粉疱的。有个得了痨病(肺结核)的,脸发黄发黑,枯瘦如柴,最后咯血去世。小孩得脑膜炎和百日咳,脊髓炎等病,最后留下智障或脚脚残疾的。还有一些紧病暴症,因交通不便,医院离得不远,来不及求治,而丧命的。
那时,人们常得的病有:拉痢疾,打摆子,感冒等。拉痢疾,一天能跑厕所无数次,蹲下去,想拉,又拉不出来,拉半天,挤点白色黏唧唧的,带有血色。拉得浑身无力,走路脚发飘。严重的,人能休克。扛不过去,只能让家人或托人到卫生所买点药吃。
打摆子,冷起了,发抖,牙齿打架。伏天,盖三床盖子还嫌冷。发烧起来,身上发烫,脸上发红,眼睛充血,烧得人发昏,说糊话。感冒风寒,在几个疾病中,是较轻的,喝碗葱须姜汤,蒙上被子出身汗,过几天自己好了。
乡亲们不知是继承前人的,还是自己发明的,也许二者都有,用了许多偏方和土办法,甚至封建迷信,来治疗和对抗这些疾病、急症和暴症。
当时,小孩们有个头疼脑热,恶心呕吐,大人们首先想到的不是上街到乡村卫生院所,看医生,买药吃,而是上小孩爬腿上,掰开屁股,看肛门周围有无紫泡,若有,用针挑破,挤出乌红的血。不知是挤出的血,排除了毒,还是针扎疼,过后,小孩感到身体轻松不少。若无,再找其他原因。
我上学时,曾因为风寒发热腹头疼,母亲让我扒开肩头衣裳,用两手挤户膀头,挤得肩头乌红发紫,然后用针尖刺破紫红处,挤出乌红的血珠,疼得我眦牙裂嘴,吸溜声声。
还有一种俗称打“猪儿翻”的。病人挽起袖子,被家人拎着手,拍打着病人的胳膊肘弯处,直打得肘处起乌红的小疙瘩,然后,用针扎破,挤出紫血。一只胳膊挑了,再挑另一只。我还见过有一个壮年人,嗓子长哦子,呼吸吃饭都困难,难受得脸紫红肿,一位手脚麻利的妇人,叫他嘴张大,用缝被套的大针,瞅准挑破,病人吐几口紫红的血痰,消除暴症。
有的幼童被吓着,夜里老哭,人们认为是被逝去的家人的亡灵所吓了,或竖柱,或喊魂。竖柱是三根筷子一碗清水,边竖柱,边念叨死去的亲人,若说到是哪位故去的亲人说的,三根筷子会立直在碗里。拿几张火纸,在幼儿脸上轻蹭几下,再用纸碰到筷子,搁到门背后烧了,说是亡者缺钱用了,给亡者送钱。
还有一种是喊魂。弟弟幼时,有次闹夜,说是弟弟白天撞了邪或不干净的东西,被吓着,丢了魂灵,晚上心神不安,才睡不下,哭闹。母亲叫我守在床边,交待我,她到屋外喊弟弟“天黑了,回来睡觉了。”我在屋里应道“回来了。”母亲连了喊了几遍,我应了几遍。漆黑寂静的夜晚,如豆昏黄的灯光下,这样的情景,叫我感到脊背发凉,汗毛直竖。
有的煞气小的大人,在外受到惊吓,或受到暴雨的冷激,得到了急症,回到家屋发烧发冷,昏迷,用土办法不管用后,就会请来神婆或男汉来看治。那时,破四旧,扫除牛鬼蛇神。巫婆神汉也是扫除之列。请他们来降妖除怪,也是偷偷摸摸地进行。到了病人的家里,大白天,关上门,在堂屋小方桌上,点上灯,摆上供品,巫婆拿小桃木剑,嘴里含着“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命令,妖魔全匿形.......”念念有词一阵后,用黄表纸在灯上烤下,在病人脸部身上擦抹几下,然后在香碗里或墙角烧成灰烬。像萧红的《呼兰河传》上,写请神婆给小团圆媳妇看病的场景,看得令人发憷。
有时,连神婆道士都请不到,只有自己用土办法,治紧病急症的,死马当成活马医。队上曾有一个少壮男人,得了暴症,发高烧,昏迷不醒,说胡话,米水不进,一个老人说,看他肛门或嗓子,有没有起紫泡?一句话提醒了梦中人,两个大人他病放趴下,扳开屁股,肛门周围果然有几个蚕豆大的紫泡,有针挑破后,散了毒劲,过一阵子,人好过来了。大家都长舒了一口气。
巫婆神汉们看罢,还不见效果后,才想到请几个人,用凉床铺上被褥,抬到镇上卫上院去看。有时,送到卫生院说,没抢救过来,医生说送来晚了。或人走到半路上,就断气了。家属们撕心裂肺、呼天抢地地哭叫的情景,至今我还能回忆起来。当然,这也怨不得神婆们,她们会说,请他们来晚了,要么说,苦主的业障太深了,冤主不愿放过他。
场面最伤心惨目的,要数遇到难产的孕妇。那时农村育龄妇女,临产时,只有请邻居对接生有点经验婆婆或媳妇来帮忙,做点产前准备和产后的婴儿剪脐带、倒提拍打哭出声、清洗包裹等事项,小孩主要还是靠孕妇自己生出来。顺产还好说,母子平安,皆大欢喜。人们最怕的是遇到逆产,能好几个小时,或一天一夜生不下来,产妇疼得撕心裂肺嚎叫,全身出汗如水淋,生个小孩像从鬼门关过了一趟。全家人都提心吊胆,坐卧不安。那时,产妇因难产大人小孩都没保住的事,时有所闻。有时,是大人保住了,小孩丢了;有时是小孩保住了,产妇没了;有时,即使小孩保住了,但因出产耽误时间,脑缺氧,形成智障的情况也不少。还有不少小孩,在两三岁,因为百日咳,脑膜炎,骨髓炎等病,而夺走性命的。听母亲说,那时候,一个妇女一生生下来十来个小孩,能活下来的,也就五六个,就算烧高香了。
针对农村医疗条件缺乏,看病难,毛泽东发出了“一切为了人民的健康”的号召。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国家、省级和县市的医生及医疗资源,开始向基层倾斜。诞生了赤脚医生这个新生事物。赤脚医生指一般未经正式医疗训练、仍持农业户口、一些情况下“半农半医”的农村医疗人员。农村大队选送思想好,有文化,积极上进的一两个年轻人,到公社卫生院或县培训班,经过短暂的培训好,就成了赤脚医生,开始为社员看病,大队还成立有卫生室。
我姑姑年轻时,大胆泼辣,做事麻利,积极上进,修水利工地时,是铁姑娘的队员。江山厂建起回来后,大队送姑姑和另一个人年轻人到公社卫生培训。姑姑虽然文化不高,但她勤奋好学,不耻下问,积极钻研医术,培训回来后,成为一名大队赤脚医生。大队部虽然有卫生室,但姑姑为了方便群众看病,家里也成卫生室,更多时间,姑姑背着红十字药箱,走村窜户,有时,到田间地户看病。
那时,我正上小学、初中,去奶奶家里,堂屋主席台上,案桌上,到处都摆着药品、医疗器械和医药书。《赤脚医生手册》是本厚部头书,书是以问题为中心,清晰明了、简单易行,图文并茂,通俗易懂,实用性强,是赤脚医生的宝典,全国赤脚医生人手一册。我从《赤脚医生手册》中,了解人体构造和各部分名称,看《汤头歌诀》知道了一些中草药的学名,还惊奇身边的一些青草,也是草药,具有药用价值。
屋里经常坐有看病打针的人。社员们有了头疼脑热,打一针,一会儿就好了。拉痢疾了,吃了土霉素,天把就治住。老人小孩凉到胃,积食,吃得酵母片,过一会儿,肚子就舒服了。
从这时开始,人们知道了青霉素、土霉素、安乃近等西药,也知道了什么叫听诊器,血压仪。也知道了西医治愈快,效果显著。一些不知流传了多久的土方、老法,渐渐销声匿迹了。姑姑根据上级的安排,还发过几次五颜六色的糖丸,给十岁以下的小孩吃是预防小孩流行病的。
姑姑在实践中,不断看书,钻研和积累经验,提高自己的医疗技术水平,对人热心快肠,服务态度又好,上门看病的人,一视同仁,热情待人,服务周到。早喊早到,晚喊晚到。有时夜里有病人,马上半夜起来出诊。病人若是在外村,喊上堂弟陪着出诊。
姑姑后来还兼起接生员的角色。对顺生的,要求按现代接生知识进行,讲究卫生,使大人小孩,不被感染,不得破伤风和月子病等。产妇的危险和婴儿的感染,大为降低。对难产的,叫家属尽早往公社卫生间送。
那时,国家在农村又推出合作医疗。有钱的,看病带药,一次一两角钱,贵的也不过四五角。没有钱的,先记在本上,绝不影响看病。毛泽东“一切为了人民的健康”的指示深入人心,受到社员们的普遍称赞。过去有病了用偏方,土办法,请神婆道士降妖去灾驱邪祟的迷信做法,渐渐失去了市场。
真如当时《春雨》电影插曲歌词所写,赤脚医生向阳花,贫下中农都爱她,一根针治百病,一颗红心暖万家.......这是赤脚医生在农村深受农民欢的写照。
改革开放以后,人们的生活水平和中国的医疗卫生条件更是大幅度提高。人们有了大小病,基本上都能得到及时看治,现在的产妇,不管是顺产,还是难产,医院,在医生的保护神的保驾护航下,大人健康,小孩安全的来到人间。各种疾痛肆虐人间,给人们数不尽的痛苦和灾难的一页,已经掀过。正如毛泽东诗句所说:“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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