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郑启彦
“只有那些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命运，并且为它牺牲的人，才会有坚实的内在生活。”这是法国现实主义作家杜·加尔长篇小说中的经典语录。生活在务川仡佬族苗族自治县大山深处的仡佬族教师阚南忠50多年的生活经历，印证了这句真谛。
一
年7月，18岁的阚南忠中考失利，虽然没等来录取通知，却遇上了引他走出贵州大山的温州商人覃老板。
那年，他在家务农的同时又跑“溜溜场”学做小生意，结识了来务川做牛皮生意的覃老板。覃老板见阚南忠机灵且能写会算，就问他是否愿意跟着自己到温州去做生意。虽然那时阚南忠连县境都没出过，但走出大山的渴盼让阚南忠没有任何犹豫就随覃老板去了温州，并很快就成了业务骨干。一年后，阚南忠手中就有了多元积蓄，那可算是20世纪80年代的“万元户”呢！那时，做生意的人很少，工人和干部一个月的工资一般是40—60元左右。就在这时，阚南中从家书中得知父亲生病了，信里还说，他离家的这段时间，家乡变化大，但娃娃们上学难的问题一直没解决。在鱼塘村，别说没上学的女娃娃为数不少，连10多岁没上学的男娃娃也不下10人，村里办了一所民校，但请不来老师，办办停停。阚南忠是村里少有的初中生，希望他能回来，帮助村里把学校办起来。
回务川还是留温州？阚南忠举棋不定。正巧这时，时任鱼塘村支部书记彭精烈打来长途电话，告知他父亲生病是假，希望他回来把民校办起来是真。彭精烈说：“你娃儿在外发财，莫把‘衣胞之地’忘得一干二净喽！”这一句话，深深地触动了阚南忠。于是，他婉拒了覃老板的再三劝留，毅然踏上了返乡的绿皮火车……
二
阚南忠在走访中发现，鱼塘村应上学而未上学孩子的数量，远远大于家书中所谈的数目。就以他自己家为例，他下面有两个妹妹和两个弟弟，他的大妹一天学堂也没进过，弟兄姊妹也只有他一人完完整整从小学读到了初三。主要原因除了思想观念外，上学山高路远、家庭贫困也是重要原因。
年9月，在鱼塘村*支部的支持下，鱼塘民小开始招生。校舍是村里出20元钱租用当地群众的堂屋，桌凳由学生自带，学生每人一学期要交书本费2元，同时要交5至10斤粮食作为老师的工资。是年秋，阚南忠收了30多个7至13岁的学生，他既是学校负责人，又是各学科任课老师。第二年，鱼塘民小又招了21个一年级新生，原一年级升二年级，学校负责人和两个年级的任课老师还是阚南忠一人，他也开始探索复式教学。
年秋，鱼塘民小发展到了三个年级70多人的规模，阚南忠一个人就是三头六臂也教不下来了。好在村里又请来一位老师与他搭档，学校才正常开起课来。这一年，阚南忠正式纳入了民办教师名册，每个月有了14元的工资收入。这与阚南忠当年在温州每天赚50元是无法相比的，但他无怨无悔。因为他每天看到的，都是学生和家长们一张张充满渴求和希翼的脸……
鱼塘民小在上无片瓦下无寸土的情况下，租民房办了8年。其间，有过只有20来个学生的心酸与曲折，也有学校招进新生后因人多无法安桌凳的兴奋和烦恼，但阚南忠始终没有离开他热爱的讲台。
年，阚南忠所教的鱼塘民小二年级数学学科获得全镇同级同类学校第二名；年，阚南忠所教的三年级语文学科获得全镇同级同类学校第一名。民办老师养家糊口难，阚南忠就利用假期开拖拉机跑运输和打短工等补贴家用。
年春，鱼塘民小学生达人以上。在鱼塘村委和上级教育主管部门的支持下，管理区解决了元给小学征地和启动前期基建。上级教育主管部门的领导文星校长来到鱼塘民小，与阚南忠及相关技术人员共同测算，按6个班学生规模基建，最少要3.6万元。文校长鼓励阚南忠：学校由你负责组织修建，我向上争取经费。阚南忠一边教学，一边负责基建。是年秋，鱼塘民小基建完成，文校长的经费申请报告从管理区递到环城区（后并入都濡镇），又从环城区转到县，每一级领导都表示要支持，但最后层层拼盘解决，鱼塘民小只得了2.5万元基建经费和当初管理区给的元。学校是阚南忠请人来修的，承建人和材料商只找阚南忠结账。当年，阚南忠的民师工资每个月只有元左右，但他是个不赖账的好汉，他咬着牙，把当初从温州挣的“老底”和工资积余拿出，填上了这个缺口。
三
年秋天，阚南忠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实现了他多年的愿望。
年7月，当了15年民办教师的阚南忠正式转为公办教师。别人认为，现在终于可以混混日子啦，但阚南忠没有满足。是年秋，遵义师院在务川办了一个“小学教育”（文科）师资脱产班，阚南忠通过自学高中课程，以同等学历身份参加成人高考，获得了这次学习机会。经过两年的努力，阚南忠终于圆了大学梦，获得遵义师院的大专文凭。一年后，阚南忠取得了小学教师资格证书。年12月，阚南忠被评为小学数学高级教师。其后，阚南忠由教学岗位逐步走到了学校领导岗位。无论是教学还是负责后勤工作，他始终任劳任怨，毫无怨言。
年，都濡镇中心学校安排阚南忠负责后勤保管和学校绿化工作。阚南忠发现学校学生餐厅面积不够，下雨天，不少师生只能淋着雨站在操场坝，或端着饭菜到教室、办公室里吃。争取资金困难，阚南忠默默拿出了自己1.2万元工资，为学校建起了50多平方米的板房餐厅。在校园绿化中，学校修枝、移苗等开支了多元，他又把自己的工资贴了进去。
学校由于地势问题，、两年都遇上洪水倒灌水淹校园。年，阚南忠刚做完右腿膝关节和右脚关节痛风手术不久，医院养伤。这天，雷电轰鸣，暴雨如注。阚南忠担心学校安全，立马下床试着走了几步，感觉手术部位不怎么疼，又大胆地走了几步，还是没问题。他轻轻撩开纱布看了看，发现两处创伤已基本愈合。于是，他抓起一把雨伞，医院大门，叫了一辆出租车，迎着暴风雨赶往了洪灾中的学校——这一天，他与敖校长及全校老师们并肩战斗，从洪水中成功疏散了多位住校学生，安全转移了学校的电教与实验器材等设备。
“你甲！就你甲！得了破伤风，看你还冲不冲兀和和……”抢险救灾后，医生在给阚南忠处理伤口时摇头说道。“你甲”和“冲兀和和”，是务川方言“最好”和“比第一还要第一”的意思。
“没什么幺不倒台的，洪水来了，老师不去疏散学生，不去抢救校产是失职和犯法，老天爷长得有眼睛的……”阚南忠喃喃道。
这天深夜，管床医生给阚南忠注射了一支破伤风针。因为他之前的伤口，早已被洪水泡得发白了……
后来，阚南忠和敖校长向上报告灾情，提出学校搬迁建议，引起了县委、县*府重视。年春，都濡镇中心学校整体迁入县城老职高校址，学校规模进一步扩大。
四
一些校外的闲事，阚南忠也管。
年6月的一天上午，南山公园山路上游人如织。突然，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骂了起来：“哪个挨刀杀的黑心子整的路，还补！补！补！补他个脑壳……”
“我不管他哪个阚老板不阚老板，这把年纪啦我怕谁？他阚老板来了我照样日诀他个狗血淋头。”
“阚老板叫你们来的，阚老板不是包工头？他不是包工头他发疯喽，会喊你们来？”
“我冤枉人？是阚老板私人出钱补路？”
这是发生在务川南山公园的一幕。这个骂人的老太太，认识的都叫她徐孃孃，徐孃孃为人正直，路见不平也爱管闲事。这天上午，徐孃孃上山准备到百米红色长廊处锻炼，遇上背水泥上山的工人，看见上南山的路坑坑洼洼，有的地方过去垒的路基已塌陷，非常危险。她越走越吃力，越走越感觉危险，也越走越生气。于是她开始打听，是哪个老板叫他们来修的路，工人们回答是阚老板。于是，徐孃孃联想到一些老板利益熏心，凭着关系接工程后搞“豆腐渣工程”，她也就心直口快骂开了。
这位挨徐孃孃骂的“阚老板”，就是阚南忠。阚南忠家住县城，他也经常爬南山公园锻练。南山公园位于县城老城区都濡街道办事处，因纪念亚洲长寿老人——龚来发（务川人，岁）而命名，意为寿比南山。公园森林茂密，环境优美，是县城居民早练晚息的好去处。平时，阚南忠上下南山，发现有坑坑洼洼的地方常常带上工具去修修补补。后来，他看这种小修小补并不能解决问题，特别是暴雨过后，山路上一些地段还存在着安全隐患。于是，阚南忠悄悄找来工队测算，问需要多少钱才能把上南山的路面填补好，测算下来最少也要两万多元。工队负责人有感于阚南忠个人出资修补山路的义举，决定只收1元。最后，阚南忠拿出存款付给施工队，南山公园路道的修补工程顺利进行。
半年后，一位县领导听说了群众义务出资修南山公园山路一事，很是感慨。他立即召集相关部门，对南山公园进行专题研究，并结合*府对南山公园的规划，进一步拓宽了南山公园的山路，彻底消除了南山公园的安全隐患。
毛主席说：“一个人做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阚南忠就是这么一个人。
阚南忠还曾义务捐资帮助石朝乡中心学校。年6月，阚南忠到石朝中心学校巡考，发现几个住校学生是困境儿童，家庭生活特别困难，他找到校长说：“麻烦王校长统计一下学校有多少特别困难的学生，下学期我个人对他们提供一些资助。”是年秋季开学后，王校长给了他5个家庭特别困难学生名单。阚南忠得到名单后，按每个学生元资助，年10月，他亲自把0元现金送到了石朝中心学校财务，督促发放到位后才离去。这次捐资中，他又发现石朝乡中心学校教师办公设备过于陈旧破烂，又主动捐了元现金给学校更换教师办公设备……
五
对于肢体残疾的燕燕（化名）和视力四级残疾学生容容（化名）来说，“阚南忠伯伯”是帮助她们申家两姐妹破茧化蝶的人。
年秋，受组织安排，阚南忠成为沙坝村包村扶贫工作队员，同时还是该村申家堡组学生容容的扶智扶志育人导师。
容容本身是一个随班就读的视力残疾学生，父亲患有四级弱智残疾，母亲患有先天小儿麻痹症，身高不足1米，只能依靠双拐行走；6岁的妹妹燕燕也因先天小儿麻痹症，身高仅0.6米，只能靠着木凳来挪动身体；而容容高度近视，一边读书一边照顾家人，成绩排在末尾。村里人都知道，她家是全村最为困难的家庭，全家人的收入来源全靠每月几百元的低保和亲友救济。
第一次见到容容一家，阚南忠心里难受了很久。看着这一家人住的房子破破烂烂，他特别心酸。阚南忠开始筹划帮扶方案，一边报告村委会对容容家进行危房改造，一边带着容容配眼镜，又和班主任协调，把容容的座位调换离黑板最近的地方。每次去家访，阚南忠总是会给容容、燕燕姐妹俩带去一些零食、衣物和学习用品，每逢节假日，还会带容容到周边景区玩耍、散心。
在帮扶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容容的成绩就提升到了班级的前五名，这让阚南忠由衷高兴，他开始感觉，容容在整个地改变。
在年的一次家访中，当阚南忠带着容容返回学校时，时年6岁的妹妹燕燕突然哭了。
“姐姐，我也想去，我也要像你一样读书！我跟你一起走，呜呜呜……”姐妹俩哭成一团，旁边的父母也跟着抹眼泪。燕燕平时的玩伴是一只脏兮兮的小猫和一只脏兮兮的卷毛小狗，它们也仿佛通人性似的，围着两姐妹“喵——喵”和“呜——呜”叫着。这一幕，让阚南忠看得揪心。
“燕燕，你现在才6岁多，等你到7岁才可以像姐姐一样去学校读书。”阚南忠说道。听着这话，姐妹俩突然不哭了。只见燕燕慢慢松开抓住姐姐的手，一手抱住小猫，一手抱起卷毛小狗，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紧紧盯着阚南忠，这眼神像锥子一样，直刺阚南忠的心尖。
在驾车送容容返校的路上，阚南忠暗中决定，要继续帮助妹妹燕燕圆读书梦。他想：这个家庭要脱贫，特别是燕燕将来要改变命运，如果不上学读书，还有什么路可走呢？何况自己是中心完小*支部书记，义务教育控辍保学是扶贫工作第一要务。想到这里，更坚定了阚南忠要帮助燕燕圆上学梦的决心。
阚南忠跑到县城特殊教育学校打听可否招收燕燕入学，但学校收生对象是盲生、聋哑生和弱智学生，燕燕属于肢体残疾学生，只能进普通学校随班就读。燕燕行走不便，要到三十公里外的小学读书难上加难。于是，阚南忠给燕燕买来一些书和本子去家里教她，经过几次认真沟通，阚南忠才知道，燕燕是想像姐姐一样，能去学校上学读书。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阚南忠决定：为燕燕建一所学校！当他把个人出资建学校的想法告诉妻子时，会计出身的妻子不可思议地问：“你一个人想修间学校，是不是在开‘国际玩笑’哟？”但当他驾车带妻子去了燕燕家以后，妻子终于理解了他，并表示了对丈夫的支持。
年5月，阚南忠将自己四个月的工资凑足2万多元钱，找人在燕燕家旁的空地上施工建校。当时，沙坝村通申家堡的公路尚未修建好，建筑材料要靠人力背到山上的空地。最难的是教室门前的五星红旗旗杆，从外面运到村里时，因为山路转弯太厉害了，小车转弯时旗杆太长转不过来，不能用车运。阚南忠在城里请了一个工人，步行8个多小时，才将组装好的旗杆扛到了学校门前。
学校虽不到20平方米，却前后历时3个多月，从一间稳固的教室，到一块黑板、两个书架、一根旗杆，还有专为燕燕申设计的一套特殊课桌椅、一些教具，一所完整的“学校”建到了燕燕眼前。
有人问及阚南忠为什么一定要在学校竖立一根旗杆？他说：“有学校的地方，就一定要有旗杆和五星红旗，这是一种标志和信念。”
年9月，学校举行了第一次升旗仪式。7岁的燕燕在父母的见证下，聆听着国歌，满怀欣喜地实现了自己的“读书梦”。阚南忠每周给燕燕上课，往返行车要走60公里，不分春、夏、秋、冬地坚持了一年多。双休和法定节假日，是阚南忠给燕燕上课的日子。燕燕对学习格外用心，现在拼音已经念得很准了，有拼音的绘本读物也可以自己拼读了，同时，她还学会了用好心人捐赠的平板电脑，通过网络发